( 童俊伟)
从1982年到1992年,我在兰溪县(市)文化馆工作了整整十年。从20岁到30岁,也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青春岁月。那些有意思的人和事,至今仍值得一记。
阴错阳差的毕业分配
1982年新年刚过,我便从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回到家乡兰溪县人事局报到。分管大学生分配的人事局副局长诸葛海根亲自接见了我。作为高考恢复后第一届大学生(1977级),领导比较重视,他当面征求我的意见,有三个地方可以去:县委办公室、宣传部和文化馆,他说,看过我的档案,知道我的古代汉语和古典文学成绩比较好,文化馆有一个搞文物考古的岗位,特别有意思,建议我去。我当时没多想,觉得搞业务也不错,就点头同意了。次日去人民南路文化馆二楼报到,一位瘦瘦的老者热情接待了我,他就是当时文化馆唯一的文物干部曾昭才先生,跟他一番畅聊后,我却有点傻眼了。这应该是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生去的地方,作为中文系学生,对文物考古,简直一无所知。曾老师看出了我的紧张和困惑,热情鼓励我:不懂不要紧,可以边干边学。他说,自己只是个中学生,刚开始还是做农村工作的,后来才学考古,现在不也成“文物专家”了吗?然后一阵哈哈大笑。事后方得知,老曾当时已离休两年,想回家养老,却一直没人接他的班,于是,经常去人事局找老朋友诸葛副局长要人,直到我报到,终于如愿。后来又听说,当年浙江大学有个硅酸盐专业的学生,被分配到了舟山盐场。此盐非彼盐,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如此一比较,文物考古与古典文学,两古之间,距离似乎要“近”一点,我还算比较幸运的呢。
首先发现诸葛村
我到文化馆一上班,国家就启动了大规模的全国文物普查,我就在曾老师的指导下,迅速恶补基本的文物知识。夜以继日,钻研罗哲文、梁思成先生的古建筑专著,朱伯谦、冯先铭先生的《中国陶瓷史》,一本《工农考古基础知识》,不知翻看了多少遍。没有人手,想办法请来几位业余文保员,每月工资30元,从普查经费中列支。当年,我就带着郑炳顺、童璞等人,跑遍了兰溪的山山水水,诸葛、长乐、芝堰、渡渎、游埠、女埠等村镇,我们都曾长时间在那里驻扎。特别是诸葛村,它的第一张平面图、第一幅梁架结构图、第一组照片、第一份文物普查表、第一篇新闻报道,都是我们辛苦制作完成的。记得当年诸葛的丞相祠堂是个碾米厂,房梁上积满了厚厚的粉尘,足有十几公分。大公堂里是拴牛的,地面到处都是牛粪。经过两年的文物普查,我们大致摸清了兰溪地面上遗存的大量古建筑、古墓葬、古窑址、古文化遗址等,选择其中特别有价值的,包括诸葛、长乐、芝堰村和城南古建筑群,渡渎余庆堂,西姜祠堂,横山殿,通洲桥,药皇庙,李渔坝,香溪宝塔,游埠古桥等几十处,分批报请市政府公布为市(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文物保护点。当年先后担任副市长、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主任的滕道祥、张燕翔,都对我特别亲切,我起草好原始文件,每次找他们审阅、签字,都十分认真。市政府正式公布后,又请来兰溪青年书法家周水波,为文物保护单位书写漂亮的保护石碑。现在的诸葛村,天下知名,成了兰溪文旅的一张金名片,应该跟我们当年最早发现、宣传和维修保护密不可分。当然,冥冥之中,也跟诸葛副局长的神奇分配密不可分。
首次探明地下长河
1982年4月底,灵洞乡白坑村水泥厂在放炮采石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消息传来,万众轰动。县委书记王政远亲临现场,召集有关部门组成了专门的考察小组,我作为文化局下属的文物考古人员参加。考察小组由时任广电局副局长、县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黎向庭领衔,小组成员来自文化、广电、建设、公安等部门。我们进洞后做了全面的勘察,发现洞厅宽阔,钟乳晶莹洁白,千姿百态,蔚为壮观。下到洞底,发现了一条暗河通往远方深处,深不可测。回来后,我赶紧翻阅了旧县志及相关史料,并结合民间传说,向黎副局长分析汇报,暗河出口很可能就是著名的六洞之一的涌雪洞。他听了非常高兴,马上决定进洞勘察。但涌雪洞口淤塞多年,几次探险,均无功而返。11月26日,黎副局长经过精心准备,又一次召集大家出发。8个男人,脱光了衣服,只剩一条短裤。我们抬着秧盆,里面有塑料壶装的姜汤、尼龙绳、烧酒、饼干、红漆等,每人脖子上还用绳子拴挂着一支长电筒。洞内异常湿滑,又要经常游过高水位区,为了方便,商量后干脆裸体行动。后来,大家相聚在一起留下了一张罕见的历史照片——光屁股合影。历经种种艰险,终于探明:涌雪洞与新发现的玉露洞(白坑洞)由同一条地下长河相连,长度时列全国之冠!为了报道这一传奇性的重大发现,我大学同学、金华日报记者劳剑晨专程赶来采写并刊发了整版报告文学《地下长河的一九八二年》,八婺大地,传诵一时。如果说,诸葛村是兰溪人文景观的代表,地下长河则堪称为兰溪自然景观之翘楚。我能主导和深度参与这两大景观的发现与保护,也是三生有幸。
1992年,金华日报计划扩版,报社党委书记陈炫亮、副总编邵孙兴亲临兰溪商调,我从此离开刚刚三馆分立的兰溪博物馆,到金华日报社从事新闻采编工作。在兰溪文化馆十年,从助理馆员到馆员,我结识了许多前辈和同事,受益良多。业务方面,首先是兰溪文物考古事业的先驱与开拓者曾昭才先生,他的巨大贡献及言传身教,有口皆碑,永当铭记。后来又有俞立军、阎庆花、陈星等诸位加入,并肩协力,各有所成。依靠他们的帮助,1990年前后的兰溪城隍庙、1994年兰溪城南古建筑群的抢救保护,我都在金华日报头版和专版撰文呼吁、支持。特别是整版长篇报告文学《面对历史的嘱托》,对天福山历史街区的抢救保护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至今仍有人提及与感念。那一幕幕难忘的考古场景,也经常在脑海中浮现:姚塘下寻获一亿三千万年前的恐龙化石;老虎头采集新石器时代陶器;大云山发掘宋代黄金古墓……以及撰写发表《贯休出家之和安寺遗址考略》、李渔坝与李渔研究论文,当选第一届浙江省考古学会和博物馆学会会员……十年间,还经历了三任馆长,尤其是最后一位李政先生,敬业乐群,非常关心文物工作,经常过来聊天说笑,亲密无间。个人生活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来时毛头小子,去时挈妇将雏。兹特引去年所作七律《兰溪青联三十五周年重聚感赋》,聊志心迹。诗云:
岁月峥嵘歌满川,
青春如火写奇篇。
云山万里重回首,
湖畔一挥再并肩。
莫笑多情生白发,
应怜不老驻红颜。
兰江水远千帆尽,
踏浪归来仍少年。
作者简介: 童俊伟,兰溪女埠人。考古学者,资深报人。杭州大学(浙江大学)中文系毕业,1982年进兰溪文化馆,1992年进金华日报。曾任金华日报社会文化部主任,获中国新闻奖1项,浙江新闻奖16项。出版专著《河洛苍茫》,被哈佛大学图书馆和美国国会图书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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