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上海的当红理发师,抗战爆发,误杀了日本人,逃到乡下,与老理发师的独生女儿一见钟情,纯洁的爱情在战争的阴影下如同默默盛开的花朵。后来误打误撞成了国民党部队的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参谋……
这是陈逸飞导演的电影《理发师》。 我相信陈逸飞的眼光独到。选择前童这样一个安静的小镇拍《理发师》自然有他的道理。最初释演理发师的是姜文,一段沸沸扬扬的停机风波过后,由陈坤接下了理发师这个角色。电影还没拍完,陈逸飞积劳成疾。
看到陈逸飞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温州出差。
一年后,我终于去了前童。
去往前童的乡间马路上,有不少人提了一篮一篮的杨梅上车。六月份正是江南的雨季,气温也日渐升高。杨梅见雨大一圈,到这时已经出落得饱满溜圆,吹弹欲破了。白溪在车窗外静静流过。河水清浅,河床上净是白亮光洁的鹅卵石。白溪源于天台山,向东流不远注入东海。正如徐霞客所言“人意风光,俱有喜态”。前童位于白溪的中段,附近不远就是《徐霞客游记》的开篇之地梁皇山。
下了车,左弯又拐步入古镇。青砖黛瓦的宅院破败陈旧得一如美人迟暮,鹅卵石铺的街道蜿蜒曲折得望不到尽头。街上不能进车,行人亦很稀少。只有居民养的狗大行其道,几次把我逼到墙角。沿着街边水渠的流向行走,过了好久终于走出古镇,水流消失得不见踪影,前面十丈开外是一片农田。还是当地人热情,领着我走到镇外。把行李放在前童酒家的客房里,洗去征尘,趿了拖鞋,再去古镇里闲逛。
古镇始建于南宋末年。最早的童氏先祖落户一所寺庙前,人称寺前童家。再加上这里地处白溪前面,故名前童。古镇按“回”字形九宫八卦式布局,南街北街是外围,花桥街、石镜山路、双桥街为内围。祠堂、钱庄、古宅、水井点缀其间。因地制宜,取白溪的鹅卵石铺街道,垒房基。按八卦原理引入白溪水,挨家挨户环流。原本一股细细的水流居然有了汤汤之势。推开门,屋外就是水渠。洗衣浆裳,濯足擦澡都靠这里的水。古语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有些分岔水渠大概年深日久没有淘洗,渠底淤积了一层脏物。许多老房子都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让人好不惋惜。花桥街边的流水却清澈湍急,琮琮之声可闻,水草轻轻舞动。街边的房屋临水,家家户户门口都搭了石板桥。
小镇上居然曾经有过一所小小的钱庄。外墙上镶了气势不凡的砖雕麒麟,墙内侧却雕着两只可爱的小狮子。大门开在侧面,门上方的石梁已经断裂,用一根木头支撑着。在夕阳里仰望钱庄屋檐下那些精美的穿梁。
前童的建筑处处都体现着儒家的传统。“群峰簪笏”建于清嘉庆廿五年(1820年),对称式的马头墙上有“群峰簪笏清流映带”的墙额——玉簪朝笏象征房屋主人尊贵的地位。当年童家三兄弟老大老二在朝为官,老三在家教书种田。老大老二出钱,老三出力造了这所大宅院。
“群峰簪笏”完工之后,看来东西两厢三兄弟还不够住,于是老大将房屋让给了两个弟弟,自己再到西面造了“职思其居”。因为他已退隐故里,所以“职思其居”就没有造马头墙。职思其居是台州古建筑的代表作。石制门框上刻着“量入为出,勤俭持家”的家训。院内鹅卵石铺地,中间镶出一只梅花鹿的图案。青草从石缝中探出头来,草色遥看近却无。
院子隔壁就是明经堂。据说其始祖是一个做黄酒的老板,却在院中挂了块“敦伦凝道”的扁额。前童地方出手艺人,对于读书却有一种近乎痴迷的集体崇拜。
走在街上,隔着外墙看到祠堂的屋顶。听说里面规模宏大,供奉童氏祖宗和方孝孺牌位。明洪武十八年,时年二十九岁的方孝孺受邀来前童讲学。族长童伯礼已经五十岁,也甘为学子。后来,燕王朱棣攻入南京,令方孝孺起草诏书,如若不从便要灭其九族。方孝孺答道:十族又何妨!这第十族,便是他的学生。方孝孺慷慨赴死,前童学生随之或杀头,或充军,株连八百七十人,无一人胆怯过。风雨沧桑,方孝孺讲学的石镜精舍只剩下一条石槛,旁边树一石碑,但方孝孺手植的六株古柏却长得亭亭如盖。从明清到民国,前童一直属于台州,鲁迅写文章赞誉的台州人的硬气,或许也包含了这种“挺身而出“的前童精神。
前童元宵节过正月十四,中秋节过八月十五。传说元朝浙东起义领袖方国珍的母亲初一、十五吃素。为不使母亲破戒,方国珍就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下令提前一天过元宵节,推后一天过中秋节,相沿成俗达六百多年。正月十四这一天全镇张灯结彩,人们穿上古装戏服,画上脸谱。各房的小伙抬出造型精致的台阁,台阁上端坐太公塑像。还会选出面目姣好的孩童,由他们扮演传说中的古代人物,在锣鼓鞭炮声中走街串巷。这时,各家都要摆出桂圆、荔枝和红枣做的枣羹甜茶供人品尝,焰火欢腾,万众欢呼以示迎接。其热闹场面与现时宁静的前童判若云泥。
经过七百多年的生息繁衍,本地的童姓子孙已有两千多户人家近万人。不过大部分人都在镇外兴建的了楼房居住,只有老年人恋着老宅,带了孙辈住在里面。古镇长日里安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小小的烟杂店开在窗台里面。守着小店的那个人,老花镜后的双眼微闭着,打一个长长久久的盹。那老先生必定姓童。这里的居民八成以上姓童,住的都是亲,来的都是客。难怪陈逸飞评价前童:古镇随处可以入画,尤其是这里的“静”,更能给人一种回到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又有点陌生。
电影中的那家理发店,开在一间木板楼里。原来的道具可能都已搬走了。摆了一把快要散架的椅子在砖地上。其实这没什么要紧。古镇已存在几百年,相比之下,《理发师》一半以上的镜头取景于前童,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片断。陈逸飞倒底是画家,他对画面把握得非常完美。黯淡的老街在镜头里有一层暖暖的光彩,与宏大的时代隔绝开来,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总会让人心碎。陈坤清瘦腼腆,我见犹怜,何况女人?由他来释演理发师陆平,是再合适不过了。他不是伟岸的男子,内心谦卑忧郁,只有在理发时才有魅力。或许是陈逸飞的猝然离世,使影片显得有些仓促。
陈逸飞就这样走了。前童的名声不迳而走。我也是“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这是童氏大祠堂里的的一幅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