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志刚 整理评述
按1941年版《宁乡县志》(周震鳞修,刘宗向纂,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影印本。本文中引用的县志材料皆出于该版本,不另注明)统计,整个清朝两百六十余年间,湖南宁乡县总计诞生了三十四位进士,其中有宁乡企石冈童氏三人:童翚、童秀春、童锡焘;在三十四位进士当中,有十人曾入选翰林院,其中包括童秀春和童锡焘二人。仅就比例而言,童氏一族对宁乡科举“成就”的贡献是相当惊人的。更有意思的是,他们三人的关系是嫡亲的祖孙四代,秀春为童翚长子,锡焘为秀春嫡孙。正所谓“一门三进士,祖孙两翰林”。从童翚进士题名至清朝结束的不足八十年的时间里,此三人之外,宁乡童氏还先后出现了五位举人:童镇(开运子,童翚的堂弟)、童兆蓉(开景孙,童翚的堂侄)、童光泽(秀春次子,童翚孙)、童锡笙(光泽长子,秀春孙)、童锡梁(兆蓉长孙,炮兵科举人)。以上八人皆于《宁乡县志》有传。
叙述宁乡企石童氏的读书科举路,首先要提及的必须是童翚(1794-1864)即云逵公,他是家族中的第一个举人,也是第一个进士,是承先人遗志且大有成就的第一人,是捅破那张窗户纸的先驱;在他之后,童氏子弟人才代起,在科举路上成绩斐然。据族谱及县志记载:童翚,派名道晖,字羽军,号云逵,其先祖童嗣兴尚烈公于明朝万历年间自江西奉新县迁来湖南,世居宁乡企石冈(龙凤山)。童翚为嘉庆己卯科(1819年)举人,道光癸巳科(1833年)进士,即用分发贵州,补龙泉县知县,调毕节县,计典卓异,升定番州知州。历署绥阳县、镇宁、黔西知州,五科同考试官。诰授奉直大夫,诰封庶吉士、徵仕郎,钦加知府衔,诰授朝议大夫,晋赠通议大夫。乾隆五十九年四月二十日生,同治三年四月十八日卒,享年七十岁。元配夫人周氏,系嘉庆戊辰恩科副榜、候选教谕周洛瞻次女。侧室苏氏。周氏生秀春、绶春、福春、咏春四子及二女,苏氏生糺勋、缦勋、编勋、绚勋、绵勋、缜勋六子。
(说明:宁乡童氏至第六派分为三房,各房派祖分别为世英、世隆、世贵。其后发展,长房及三房皆人丁不旺,而二房世隆三子中,长子应定过继长房,三子应宁后代亦人丁稀少,且于科举方面都较少成绩。故本文所述童氏科举、仕途事迹以二房应康后代为主体。)
宁乡童氏在童翚的六世祖童应康(旭昭公,即宁乡童氏第七派,1674-1734)之前,都是勤巴苦做的农民,属于饿不死但也余粮不多的阶层。虽然“履历表”上有个“候选经历”的“头衔”,却没有真的拥有过一官半职,所以说,童应康的本职当然还是农民,至多是个有求学之心、喜欢读书的农民。但这个农民种地、持家方面是一把好手,估计还有点不一般的经营头脑。父亲去世时他才十五岁,继承的遗产不过一百三十亩田,后来分了一半给弟弟,然后经过三十年的努力,名下的田地竟然达到了一千五百亩之多。发展之快,堪称惊人。
当年孔夫子率领弟子来到卫国,一边走一边聊天,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论语·子路第十三》)这里的“教之”准确解释是“教化之”,但我们也不妨把这段话理解为:在物质生活得到满足之后,人们的精神生活就必须得到更多的关注。封建社会的中国农民,温饱解决了之后,自然是要鼓励子弟去读书的,期望通过科举之路光宗耀祖,而客观上,读书恰恰是实现教化的一个重要途径。童应康所遗《关训》曰:“广训教以续书声,早完课以乐升平。”与圣人的要求切合。应康的兄长童应定(灿北公),“有志读书,苦为乱离所扰”,通过自学,能书会画,仍然只能算是个略通文墨的农民。
应康生八子,长子童正宗(鲁源公,1695-1751),即童翚的高祖父,颇有才情,也很爱读书,成为了童氏一族中的第一个秀才(庠生),也是第一个岁贡生。岁贡是由地方贡入国子监的生员之一种,在明、清两代,一般每年或两三年,从府、州、县学中选送廪生升入国子监读书,因称岁贡。岁贡的名额很少,一般的州、县每年也就一到两个名额,据统计,有清一朝,宁乡总共出了一百五十二名岁贡,平均每年不到两名,所以另有“贡元”、“贡进士”的响亮称呼。从童正宗因岁贡身份而在《宁乡县志》列名这一点来看,可以说是个很不简单的成绩。乾隆年间进士王文清主撰《重修宁乡县志》时,“岁贡生童正宗”领衔“分校”,亦可证其一邑之中有着明确的文化地位。
童正宗求学期间曾就读于岳麓书院,师从茶陵人刘竹偶(刘琪,曾任岳麓书院院长)先生,到乾隆乙丑年(1745年,此为《宁乡县志》记录时间,族谱记为乾隆甲子年即1744年)获选岁贡时,已经五十岁了。这个成绩比不上《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他四十三岁获选岁贡,但比《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强了很,蒲老先生直到七十一岁才得到这个头衔。“学而优则仕”,童正宗于乾隆辛未年(1751年)获选武冈州学正,可惜未及赴任即病逝于乡。州县学正虽然没有品级,但至少可以算是名正言顺的教书先生了。此外,童正宗擅长书画,晚辈中有人曾得到过他的一幅作品《指头牛》,奉为宝贝;于诗词一途也有斟酌,文字精到,立意不俗:
《石潭口》:万派奔忙一口收,云根层叠耸矶头。羊裘老子因垂钓,照见寒潭石子幽。
《龙凤山》:山灵何变换,凤翥复龙旋。矫异烟霞际,迷离风雨天。峰腾势若竞,瑞霭气相连。绝顶闲登望,遥遥送极边。
童正宗兄弟八人,因父亲所创家业颇丰,所以都有机会走上读书求学之路,算是与贫家子弟在读书方面的命运略有不同吧。昌宗、培宗、来宗、可宗皆为太学生,孚宗有“候选经历”,此类功名虽然大多为“援例”所授,却也“其来有自”,称为“秀才农夫”应该合适。“幼英敏好学,通经子史,矢志青云,迨名场屡踬”云云,是他们共同的经历写照。昌宗(尔炽公)功名不显,但热心文化事业,曾为宁乡玉潭书院建设贡献颇多,亦因捐修《重修宁乡县志》而列名县志,向学、爱学、助学之心可见一斑。其有诗言志云:“读书堂里垂丝密,释褐乡中染汁多。”(《柳林》)“岂无潜蛟在,以俟风云从。”(《石潭口》)
(说明:宁乡童氏三房宗字辈男丁总计十五人,其中二房九人)
童正宗的儿子童枝干(扶峰公,1722-1784),即童翚的曾祖父,读书亦刻苦,但考试成绩一般,最高学历也仅仅是太学生,是考中还是例授失考。由于父亲正宗“性耽书史”,不耐烦操持家务,枝干年仅弱冠即开始总理内外家政,据说是“秩然厘然”,颇得族人好评。显然由于自己未能学有所成“以光先德”,所以课子愈严,而这一点,估计对其后代的学风日盛起到了很好的引导作用,堪称“正能量”。他的四个儿子都有学历,至少也是太学生级别的秀才。枝干也写诗,不过貌似赶不上父亲的水平:“广纳江河量,洋洋出不穷。秋成盈百室,一境沐湖功。”(《洋泉湖》)
童氏枝字辈中,孚宗子枝谷为邑庠生,其特出之处是,擅长“武论”,学宪李公赞之为“真能得孙吴韬略者”。亢宗长子枝俊、光宗次子枝华为邑庠生,枝登为例授登仕郎,培宗三子枝斐及可宗次子枝翀、三子枝山皆为太学生。他们以及前后辈中的太学生,大多属于苦学有年,但因故未能参加乡试或屡试不第而援例授太学生,并非实际进入国子监学习过。需要说明的是,明朝以至清康熙几百年间,湖南士子要考举人,必须长途跋涉到湖北的武昌去参加乡试,时间和费用的限制,对湘籍考生参考的影响是巨大的,据统计,两湖分闱之前,湖南士子考中举人进士的数量,仅占两湖总数的三分之一。美籍华人杨联陞先生写过一篇考证文章,就叫《科举时代的赴考旅费问题》,文中指出:“读书应考,也是一件相当费钱的事。……生员再考举人进士,要到省城及京城,旅费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直到雍正元年(1723年),湖南湖北才奉谕分闱,谕称“湖南士子赴湖北乡试,必经洞庭湖。湖水浩瀚无涯,波涛不测”,“有覆溺之患,朕心深为恻然,或致士子畏避险远,裹足不前,又非朕广育人材之意”,湖南士子由此才得到了相对公平的竞争机会。
(说明:枝字辈男丁总计四十六人,其中二房二十八人)
枝干生四子,长为普盛(稽屏公,1743-1794),即童翚的祖父。童普盛自己虽然只是最普通的秀才(增生),却因孙翚、镇以及曾孙秀春、兆蓉等的科举成就和为官政绩而屡获皇上诰封:奉直大夫、通议大夫、资政大夫、通议大夫,不一而足。乾隆丙午科举人胡光瓒曾为其墓志,其中介绍说:“年二十三补弟子员,逾年试冠军……旋复屡试优等,屡荐棘闱不第,公不愠尤力于学。……乡中诸前辈皆评其文谓:直入古人堂奥焉。”现在的人们常常感到激愤,指斥考试制度为“高考独木桥”,其实这个独木桥存在上千年了,科举也是独木桥,如果不能在科举考场有所成就,恐怕你就最多只能是个“秀才农夫”。
盛字辈中,欣盛为候选从九;湘盛为邑庠生;章盛、有盛、槐盛为太学生;歌盛、韵盛、信盛为例授登仕郎;筹盛为例授儒林郎,于县志“善良”条下有名;韶盛年近古稀仍在参加院试,终无秀才之名,却有诗集《双桥草》录名于县志。
(说明:盛字辈男丁总计一百零三人,其中二房为七十二人)
童翚的父亲童开汉(星莊公,1770-1824),为普盛长子,学历为太学生,举人胡光瓒曾为其业师,妻王氏为雍正甲辰科进士、宗人府主事王文清(以经学和办教育闻名于世,为湖南“四王”——王夫之、王文清、王闿运、王先谦——之一,有“一代鸿儒”之誉)孙女,县志“女士传·才德篇”有传。到童开汉这一代为止,虽然家族中的向学之风已经形成并且风力日足,但宁乡童氏的科举坎坷路,走了几代人还没走到头。父亲稽屏公去世时,开汉二十四岁,几个弟弟妹妹年纪尚幼,他不得不全力撑持生计,因“家务丛冗”,无暇“专攻举子业”,但偶得余闲,必手不释卷,吟诵抄录。年逾五旬,壮心不已,仍屡“携筐具入棘闱(考场)”,且“勿以为苦”。如今想来,不是不苦,而是舍此别无他途,只能坚持“活到老学到老”罢。
童氏开字辈中,开景(旭初公,普盛四子)为太学生,性喜读书,“尤精堪舆家言,十二州风水了如指掌”。开淇为道光戊申年岁贡(县志有录)、候选训导,开晟(朗)为邑增生,两人没有更多的功名业绩,只在族谱上留下不少文字。瑞瑛(开勣)为邑优附生,保举同知衔分发新疆候补知县,署理呼头壁巡检,县志“宦迹”目下有记,为同治《续修宁乡县志》“编校”。开福(欣盛长子)为“候选丛九”。开府、开瑞、开焌、开晃(崇源)、开炘为太学生。开邠为例赠登仕郎。开熿为貤封登仕郎。
科举之路向为两途,有文有武,开甲、开第为武庠生;开卯为八品军功;杏春(开祐)为蓝翎外委;开複为六品军功,录名县志;有春为义勇巴图鲁赏戴花翎、记名总兵,入忠义祠;开禶为六品军功,入忠义祠,录名县志。
(说明:开字辈男丁总计一百八十六人,其中二房一百四十二人)
宁乡企石冈童氏一族的读书科举路(下)
童志刚 整理评述
余秋雨先生在《中国文脉》一书中有过一段总结,他写道:“试看天下万象:一切准备,如果没有展现,那就等于没有准备;一切贮存,如果没有启用,那就等于没有贮存;一切内涵,如果没有表达,那就等于没有内涵;一切灿烂,如果没有迸发,那就没有灿烂。”宁乡童氏,经过几代人在科举路上的艰苦跋涉,到了童翚这一代,终于迎来了展现、启用、表达、灿烂的辉煌时刻。与此同时,我们也不难想象,在“僧多粥少”的科举时代,又有多少个人、家庭、家族一路跋涉,一代又一代地准备着,贮存着,却终于无由展现、启用、表达,不能说没有努力过,唯一可以感叹的只有四个字:时耶命耶。
嘉庆己卯科乡试,童翚得中举人,时年二十五岁;道光癸巳科殿试,童翚位列汪鸣相榜三甲第三十七名,赐同进士出身,时年三十九岁。金榜题名,固然可喜,而其间艰难辛苦,外人确难以体会。从二十五岁到三十九岁的十四年间,其子秀春总结道:“为会试也,先后公车八上,三留京邸,万千里行者疲,六七家居者饥,素手绸缪,不知枯几许心血,而攻坚忍苦,不稍坠志。”中进士后,童翚在贵州任知县、知州多年,其间曾先后四次出任五科同考官,所到之处必重视书院建设,鼓励士子读书;为官公正清廉,造福一方,以致卸任绥阳离开时,“士民祖饯至五百余席”,童翚因“感赋六章”,其一曰:“破晓整行鞭,沿途设绮筵。候门人似蚁,列市酒如泉。泪影挥千雨,瓜期记一年。岂真醲泽洽,抚景意茫然。”再曰:“为有千觞饯,肩舆不敢升。顾瞻忙左右,称谢胜宾朋。步缓心先醉,衣轻汗亦蒸。当筵惟拱手,欲领太纷乘。”
据《宁乡县志》记载,童翚曾因某盗案处置失误,“罣吏议”被免职,当时张春潭(张锳)为兴义府知府,与童翚为同事好友,便邀请童翚至府讲学,命其子之洞受学,当时的张之洞大约十二三岁,两年以后在顺天府乡试中举人第一名,成解元,年仅十五岁。童翚闻讯大喜,曾作长诗予以鼓励,“之洞督湖广犹常举以示人”。今人冯天瑜作《张之洞评传》,亦提及此层师生关系:“张之洞早年所师从者,如韩超、丁诵孙、童云逵、洪次庚、吕文节等……”张之洞曾写过一首诗(《宿宁羌州》)反映战乱生活,其中自注提到自己的老师:“一家骨肉同萍梗,四海亲朋半死生。(粤方有红匪之乱,从侄桐冒难奔丧,今无耗。业师童云逵、洪南陔两先生皆陷贼流离,生死未卜。”关怀之情,溢于言表。童翚一生,做官教书为主,领衔纂修《宁乡童氏初修族谱》(1829年刊印),有《企石山房诗存》十六卷(同治二年即1863年刻本,四册)及《觉来笑史·牟言》存世。郴州兴宁教渝、同治《宁乡县志》同纂刘克道曾有“挽玉潭书院山长童翚”联云:
宦海任浮沉,作冷官,作热官,忆当年筮仕何为,所乐在廉泉让水;
玉潭宏教育,曰选士,曰造士,怅此日从游未久,讵忍忘时雨春风。
童翚的堂弟童镇(派名道镇,字峙南,号鼎卿,1803-1867),系开汉之弟开运次子。道光辛卯(1831年)恩科乡试第四名,为“五经魁”之一,是童翚中举后族中子弟科举路上的又一大成就;随后四次应考进士不第,甲辰年(1844年)以大挑二等选东安县训导,后由截取知县,选广东嘉应直隶州州同,历署镇平县知县、潮州府粮捕通判,敕授儒林郎,潮防保举钦加五品衔。宁乡童氏,曾在童应康时发家致富,拥有千亩良田,但在八子析产之后,或许是太过于倾心科举,取得秀才身份的比比皆是,但精力用于读书,必定影响生产经营,各家各支都渐趋贫困,只是凭着一股信念在顽强跋涉。童翚如此,童镇亦如此。老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童翚、童镇兄弟做知县、知州多年,致仕归乡时却两袖清风,“宦囊萧然”。可见老话有时也不是那么准确的。
开景长子道襄(愔),曾从云逵公学习,年三十始为庠生,遂“绝意科名”以授徒为业,同治乙酉科进士周瑞松即系其高足,童光斗叔侄兄弟亦多出其门,著有《春秋姓氏谱》。道瑛为邑庠生;道昕、道谦、道澍、道城为“从九衔”,道昕于县志“善良”条下有名;道敏为“八品衔”;道暄、道坚(兆云)为太学生,暄曾担任同治《续修宁乡县志》“采访”。道暲为郡庠生,六品衔候选训导;道叙(杰)为“六品衔候选从九”;道焯为廪贡生,候选训导;元玮(道堃)因团练有功为六品衔候选县丞。道南为武庠生,道鹏为九品军功,道袤为军功赏五品顶戴,道润为蓝翎把总,道奎为花翎参将入忠义祠,道衡为蓝翎守备。
(说明:道字辈男丁总计二百二十七人,其中二房一百六十五人)
与父亲童翚相比,童秀春(派名组勋,族谱作字羲宇,县志作字伯雍,号圭农,1813-1868)的科举路又有另一番坎坷。至道光丙午科(1846年)考中举人之前,秀春“七应乡试不售”,与父亲“公车八上”相类,也许是觉得湖南的乡试不适合自己的发挥,于是“决计入北闱”参加顺天乡试,竟然顺利得中举人,时年三十三岁。童秀春的进士之路也有一点小波折,中举次年参加清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丁未科会试顺利入选,却因覆试考列四等被罚停殿试一科,于道光三十年(1850年)庚戍科补殿试,位列陆增祥榜三甲第七名,赐同进士出身。选翰林院庶吉士,咸丰二年(1852年)散馆,授翰林院检讨加侍读衔,充国史馆协修。这个小波折导致一些误会,个别书籍或网络条目都指童秀春为丁未科进士,称与张之万、李鸿章、郭嵩焘等同榜,这个记录是不够准确的。值得提及的是,郭嵩焘因与秀春同时参加会试为同科贡士,所以在秀春为族谱撰写“童云逵行述”后添列名讳时自称“年愚侄”,可见丁未科的进士们还是认童秀春这个“同班同学”的。此外,如童秀春这样曾罚停一科随后中进士而且仅名列三甲却又入选翰林的,族谱记为:“自庚戍至今,吾省以补殿试馆选者,府君一人而已。”科举史上极为少见。幸与不幸,殊难分辨。
秀春散馆后暂时归乡,正值匪乱,秀春应曾国藩及湖南巡抚骆秉章要求,帮办团练并于乡间募捐,“得钱盈数十万民缗”,因此晋加侍讲衔。咸丰四年,太平军进袭湖南,秀春又因及时驰书向左宗棠、骆秉章提出建议,有功于塔军门湘潭大捷,进而“保道员加盐运使衔”,卒于广东肇罗道任上。童秀春身为翰林院检讨,差不多算是走到了科举的最高层级,但他“通籍二十年仕宦不进”,再次说明科举的成功并不直接意味着仕途必然辉煌。童秀春对家乡文化事业的最大贡献,是担任同治《续修宁乡县志》(计十八部四十四卷)总纂,进士李新莊、周瑞松襄助其事,列为“同纂”。领衔主修《宁乡童氏续修族谱》(1867年刊印)。
宁乡童氏在仕途上取得辉煌成就的是童兆蓉(秀春、兆蓉皆为童普盛曾孙),是经宣统皇帝旨允国史馆正式立传的唯一一人。童兆蓉(派名綍勋,字拙修,号劭甫, 1838-1905)是道衮的独子,父亲去世时(1853年)才十五岁,家境贫寒,“族兄秀春令就学于其家塾”;道光丁卯年(1867年)乡试成举人,再试礼部报罢(落第)。时值陕西捻军乱起,经人推荐赴秦地襄戎,因军功屡获升迁,由知府而道员,适逢秦晋大饥荒,因赈灾及时“全活甚众” 获嘉奖,加二品衔署延榆绥道,赏头品顶戴;多年后升任杭嘉湖兵备道、浙江温处兵备道,行政恩威适宜,政绩斐然,民众称誉。
童兆蓉为官多年,颇有积蓄,但为人慷慨大方,“官俸多充义举”,在邑中建学堂,奖励士子读书,修路恤贫,捐银贰万余两;在族中置义田、办族校,所捐租谷年逾千石,一族老幼广受其惠。秀春长子童光斗云:“然府君尤以幼蒙旭初公钟爱故,从叔绍甫少时孤贫,护之最力,今绍叔推爱族人,购置义田,盖吾家先世以敦睦任恤称于乡里,能守其家法者府君,而光大之者绍叔也。”有《童温处公遗书六卷》存世。倡修《宁乡童氏三修族谱》(童光斗为总修,1904年刊印)。
同辈中,绶春为六品衔直隶隆平县典史升用府经历,县志“宦迹”目下有记,曾师从画家刘书舫(有作品《长沙形胜图》存世),“尤工雨景”。福春字笏农,二十五岁即英年早逝,科举无功名,雅擅诗词,秀春谓“其八股多可传纸”,妻为癸巳科童翚同榜进士杨蔚春之女。咏春字佩农,邑庠生,“工书画词赋”,秀春称“全才也,其天资之敏,造就之深,非兄所及”,亦早逝(三十三岁);树勋为邑庠生;糺勋、绍勋(霖)、缵勋、晋春为太学生;缜勋为州同衔;禧春为候选州同加盐提举衔;绥勋(骧)为六品衔补用县丞;郁春为候选州同;冠春为候选府经历;繰勋为候补从九;维勋为从九衔;缮勋为分省补用同知。绘勋为清授承德郎,擅医术;显勋为五品衔分省补用主簿;伟勋五品衔云南补用县丞(巡检),县志“宦迹”目下有记;岱勋为军功议叙六品,拔补外委;巍勋为蓝翎拔补把总;梧勋为军功保举守备。
绚勋(沛春)十六岁投笔从戎,为花翎同知衔,实授湖北汉阳府通判署理武昌府同知,县志“宦迹”目下有记;炜春为议叙州同加五品衔,入忠义祠,县志“忠义”目下有记;纯勋为蓝翎守备;访勋为军功蓝翎县丞;繢勋为五品军功;酬勋为六品军功;綖勋(藻)为五品顶戴陕西宜君县马栏镇巡检,县志“宦迹”目下有记。
(说明:勋字辈男丁总计二百五十六人,其中二房二百零七人)
宁乡童氏的科举路,由童翚、童镇实现了一次质的跨越,再由秀春、兆蓉完成了对最高峰的攀登,受此鼓励,其兄弟辈子侄辈亦莫不奋勇争先,所谓“独木不成林”,由量的堆积而超越“书香门第”成为“书香一族”,“乡里荣之,称华族焉”。光字辈中成绩较为突出的,为秀春长子光斗、次子光泽、五子光海,三人皆有传录于民国版《宁乡县志》。
仅就科举功名而言,同辈中光泽为最显。童光泽(字仔承,1837-1892)“少读书有大志”,祖父云逵公怜爱有加,二十二岁为邑庠生,祖父特赋诗勉之:“汝父翔木天,汝兄食廪饩。……顾盼旋自雄,风檐奋辟易。……黼黻志国华,一衿曷足贵。……我如老山竹,龙孙长新翠。又如高岭桐,引凤孙枝蔚。……”怜爱期盼之情昭然。秀春在京之日,携光泽谒学士周玉麒(字韩城,道光二十四年进士,官至太常寺卿,曾督理浙江学政,掌岳麓书院),“玉麒赏其文,以女妻之”。年二十五岁中同治壬戌科(1862年)举人,后入为刑部主事、山西司行走,因“才识通敏”颇得上司赏识;再入贵州,佐提督周达武、藩司黎培敬等,得叙知府,加三品衔赏戴花翎,以浙江候补知府卒。
光海(字葆承,1850-1887)弱冠为庠生,再为廪生,就学于岳麓书院,得到院长周韩城、徐棻(字芸渠,道光辛丑科进士)赏识,期间与同县洪汝源(光绪十八年进士)、王世琪(光绪十五年进士)、廖树蘅(曾主讲玉潭书院,湖南矿业功臣)、齐朝焕(曾任巴陵县训导)等同学友善,“以文行相砥砺”。光绪乙酉科(1885年)拔贡,在科举级别上,为宁乡童氏童翚等三位进士和童镇等五位举人之下的最高级贡生。清朝制度,每十二年一次由各省学政考选品学兼优的生员保送入京,名额为每府学二名,州、县学各一名,有清一朝,宁乡县为拔贡者仅二十七人,可见成为拔贡难度之大。光海朝考成绩“为湖南首选”,任刑部七品小京官、山西司行走。可惜英年早逝,未能在科举路上更进一步。本县于光海之前两届拔贡彭锦才、程颂藩“皆获兹选而不永年”,及光海而三人,令人感叹“岂数有前定耶”。
光斗(字介承,1834-1908)为廪贡生(《宁乡县志》于“岁贡”条下有童光斗名并注“贡年佚”,疑为误录),五品衔分省补用知县。光斗科举路上的坎坷无人能比,二十岁当了秀才,到六十岁还在出入乡试考场。有个传说,让曾国藩耿耿于怀的是,他一生无论仕途、学问还是家教、影响,都是顶尖人物,却应童生试十七次不第,二十二岁始成秀才,应殿试又仅得三甲四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而大名鼎鼎的重臣左宗棠、鸿儒王闿运,学历干脆终于举人。此事可证,科举功名未必是检验实际能力的唯一标准。光斗读书非常刻苦,且文字能力不俗,县志有云:“六经史汉诸子百家皆抄录成巨册,同光时县中工制艺者,莫光斗若。”为同治《续修宁乡县志》“编校”。左宗棠(与童秀春有旧)总督陕甘其间,光斗曾留其幕中数年,叙功保训导晋知县,不愿为官辞归,在乡佐父秀春团练,仍不废书。曾曰:“必待无事而后读书,则终无读书之日;必待有余而后济人,亦终无济人之日。”
有清一代,宁乡著名书院有二,一为玉潭书院,其前身为始建于明嘉靖年间的玉山书院;一为始建于清同治年间的云山书院。两书院培养本邑士子有功,历任院长大多为一时名宿,本邑进士王文清、王忻(恩)、杨业万、黄道恩、刘开诚、周瑞松、洪汝源等都曾担任过院长主讲。童氏一族与两书院渊源尤深,枝上的女婿举人胡光瓒、童翚、童镇先后主讲玉潭书院,光斗在玉潭、云山两书院都曾担任院长,前后近二十年。虽然族中子弟有多少在书院学习过难以稽考,但仅从与院长的关系亦可推断,出身于此者当不在少数。此外,咸丰甲寅年,童翚还曾经主讲常德朗江书院。童秀春虽然未在两书院主讲,却留下了为云山书院题写的对联:“宰相须读书人,请业执经,即他日立朝地步;秀才以天下任,正心诚意,在当初入学工夫。”
秀春三子光湖(妻张氏为海丰县知县张茂兰之女)为邑增生,钦加同知衔,新疆候补知县,补授镇迪道库大使;秀春四子光鼎为浙江候补盐大使钦加提举衔;光荣为候选从九;光泰为太学生;光益为八品顶戴;光昭为新疆候补从九;光国为太学生,福建莆田等县典史,县志“宦迹”目下有记;兆蓉长子光岳(元配杨氏为举人新疆哈密厅同知杨葆臣之女,继配汪氏为举人贵州遵义府知府汪仙谱之女)为郡增生,同知衔候选知县,与周震鳞等联合改省会宁乡试馆为宁乡驻省中学,擅书法,晚年“写《金刚经》数十部,人争宝之”;兆蓉次子光策为太学生,赏戴花翎陕西候补知府;兆蓉三子光业(妻郑氏出身名门,其祖郑敦允为嘉庆十九年进士,湖北襄阳知府;其父郑业启系举人,陕西邠州直隶州知州,擅长书法,有作品存世)为国子监优学生,兵部员外郎武库司行走,曾任省咨议局议员、省商会会长,其墓志为刘宗向(曾任内阁中书,湖南高等师范校长,为民国版《宁乡县志》主纂)撰写,晚年捐金刊印《五灯会元》;光瀛为浙江乐清县典史,瑞安大峃巡检司,县志“宦迹”目下有记。光丽为五品军功;光福为蓝翎守备;光寰为蓝翎守备。
(说明:光字辈男丁总计二百三十九人,其中二房一百八十七人)
1904年,清朝政府举行了最后一科殿试,录取了最后一届进士,选拔了最后一批翰林,由隋至清实行了将近一千三百年的科举制度随后正式宣布结束,宁乡童氏一族严格意义上的科举路也以亦悲亦喜的方式画上了句号。说喜,是因为童锡焘考中了这一科的进士,位列二甲(童翚、秀春皆为三甲)且入选翰林院庶吉士,堪称完美收官;说悲,则因为锡焘不久即病逝于京师,再次上演了一幕“天妒英才”的悲剧,令人扼腕叹息。童锡焘(光湖五子,1875-1905)字燮钦(《宁乡县志》及其他有关信息记载为“字雪琴”,应为因音近而误),光绪庚子科(1900年)获选优贡(宁乡县在清朝二百六十年间仅有优贡四人),壬寅(1902年)补行庚子、辛丑恩正并科举人,甲辰科(1904年)会试第一百三十六名,殿试列刘春霖榜二甲第五十三名(族谱记为“六十名”),赐进士出身,朝考第一等三十名,钦点翰林院庶吉士。“维基百科”上童锡焘词目中称锡焘“散馆授翰林院编修”,锡焘从中进士至病逝,其间相隔不足半年时间,按道理是不会有“散馆”授职之说的。姑且存疑。
童锡笙(字褧钦,1858-1916),光泽长子,锡焘堂兄。年十六为庠生,再为廪生,曾就读于岳麓书院。光绪乙酉科(1885年)举人,后考取觉罗官学汉教习。所谓觉罗官学,就是清朝皇家子弟学校。参加觉罗官学教师资格考试的人,一般都是举人或贡士(会试合格者统称为贡士),工作三年后可外放为正七品的知县。戊戌年(1898年)大挑一等分发陕西署蓝田县知县,补安塞县,调补永寿县,在任候补直隶州知州,钦加四品衔,其间曾出任山陕乡试同考官。锡笙为官之时,正当清末世道大乱,锡笙倾向保皇,革命党人张殿梅之死与其有关,故遭革命党记恨,罢官后曾被投入监狱数月,经同乡黄钺、谭延闿(于童锡焘为同榜进士,童选入翰林)等多方斡旋始得脱归乡。归乡后以“遗民”自居,“谢绝人事,发奋为诗”,存世有《仲松堂诗集》三卷,廖基棫(为岳麓书院读书时同学)为其序。另,族谱中有著名学者梅英杰为其传。
童锡梁(字梅岑,光岳长子,兆蓉长孙,1883-?),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六期(1907-1908)炮兵科毕业,与唐继尧、程潜、李烈钧等同期同科,1919年11月,清政府陆军部召集由日本归国在各省服务的士官学生举行会试,成绩优等授炮兵科举人。曾任前清协参领。加入过同盟会,1912年12月与程潜等同时被授予陆军少将加中将衔,曾佐谭延闿为湖南省军事厅长,任湖南省军政府军务司司长、省防守备队司令等,为民国版《宁乡县志》促成委员会委员。县志有记。著作有《观化一巡》(一册,有台北新文丰出版社版),译著有《战争与和平》(平装四册,有台湾世界书局1958年版)。《观化一巡》原稿5册,《战争与和平》原稿9册,据说存于台湾赵恒惕先生档案之中。锡梁与赵恒惕为日本士官学校第六期同学,其妹锡翰嫁与赵恒惕为妻,故有此节。总纂《宁乡童氏四修族谱》(1939年刊印)。
锡字辈子弟绝大多数没有赶上科举时代。光斗次子锡珩,族谱记为岁贡生(《宁乡县志》无录),两淮候补盐知事,署理丰利场大使,《张之洞全集》中收录《札委童锡珩、范希连分掌两湖书院南北书库》一件。光泽次子锡筑、光湖次子锡畴、光鼎抚子锡珪为邑庠生。光湖长子锡龄为邑廪生。光海子锡瓒为陕西米脂县典史。光鼎长子锡枏为候选从九。
(说明:锡字辈男丁总计二百三十八人,其中二房一百九十六人)
科举时代结束,求学之路未有尽头。兹录宁乡童氏子孙学历、职位等如下:
果勋为县中学毕业。枏勋为湖南公立法政专门学校毕业,历任福建闽侯、思明各地方法院检察官、湖南衡阳地方法院庭长,多地法院推事。光鑑为湖南第二法政学校毕业,浙江缙云县推事。光毅为湖北方言专门学校毕业。光岳女锡梁妹童锡桢(女)为日本女士高等师范学校毕业,曾任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多次当选国大代表,《民国人物传记史料汇编》中有传。锡梁之女童恩湛(女)为东南大学文学系毕业。光斗四子锡洲为湖南高等工业学校毕业,湖南造币厂机械科长。光泳五子锡垚为湖南省立高级工业学校电机科毕业。锡类为湖南省立第一师范毕业。光策次子锡琼为湖南修业中学别业。光策三子凯(锡瑗)为哈佛大学电机科硕士毕业。童凯之子童恩正(原名童恩峻)为四川大学毕业,著名科幻小说家,代表作有《珊瑚岛上的死光》等。恩栋为湖南省公路局工程师。哲(恩垚)为北京中国大学政治经济科毕业。恩炯为北京大学土木科毕业考取博士,省公路局工程师,民国版《宁乡县志》促成委员会委员。恩焯为上海国立同济工科大学毕业。恩杰为湖南公立商业专门学校银行经济科毕业。恩鼐为铨叙部审查合格准以荐任职任用。锡三、恩炳为宁乡中学毕业。恩惕为湖南广雅中学毕业。恩赐为湖南明德中学毕业。恩钊为上海吴淞中学毕业。定祥、觐祥为湖南楚怡工业学校毕业。徵祥为湖南文艺中学毕业。储祥为湖南大学毕业,高级工程师,曾为吉林省人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
光明为陆军少校;光武为陆军步兵上尉;光浚长子锡鹏为日本海军大学毕业,任海军少将参谋处长,海琛(飞鹰)号舰长,县志有记。锡瑚为甘肃海原县警察所长。锡纯为湖南警察教练所毕业。锡卤、锡乾为陆军步兵上尉。恩元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武汉分校毕业,宪兵第八团上尉。恩厚为陆军步兵中尉。恩仁为陆军步兵上尉。
说明:本文材料主要来源于《宁乡童氏四修族谱》(十二册,1939年版,童锡梁总纂)、民国版《宁乡县志》(1941年版,周震鳞修,刘宗向纂,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影印本上下册)、《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三册,朱宝炯、谢沛霖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中国历代职官沿革史》等以及有关工具书和网络信息。
二零一三年十月 于武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