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望江文史资料》第三辑 作者:廖天林)
在“有衙皆暗,无官不贪“的旧社会政坛上度过了大半生的童汝川先生,始终如一地保持着名心淡泊,做到了清廉自守,确实是难能可贵的!先生作古数十年来,其人品学问一直为乡邻缅怀,后辈景仰。
童汝川先生名益临,字季樵,生于1878年,望江县童家老屋(今沈冲乡)人。幼随堂兄童益泰先生读书,光绪二十一年(16岁)考入邑痒为秀才。光绪二十六年庚子秋闱举人考试不第,旋即入贡,是年又在北京经考取高等法官,从此步入官场。在此后的几十年中,童先生足迹遍半个中国。任职从科员、报馆总理到高级审判厅推事、庭长、县知事、都督府秘书长、国民革命军第一陆军司令部秘书长、天津铁路局总务处长、北京缮后会议筹务处顾问、国民政府高等顾问、国民议会安徽议员等要职。
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为官之说,童先生应是家资万贯的富豪。然而,当先生晚年返乡住闲时,却是一身瘦骨,两袖清风,数只书箱,几卷铺盖而已,又因他离乡多年,祖业不存,故园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生计无着。族人因其曾名重一时,面对他所处的窘境,只好商议由族中大、小公堂捐助稻谷若干,勉强维持生活,并收拾公有学堂,稍事修葺作为晚年修养之所,他自署额曰“问竹轩”。曾以移居“问竹轩”为题吟七绝三首及乡居偶赋七律一首:
劫后归来万事轻,百年如梦此浮生。
只余须鬓经霜白,未有功名付汗青。
尘海看人令眼倦,沧桑阅此几心惊。
差忻老健非薄柳,闲与村农话雨晴。
童先生幼时天资聪颖,读书过目成诵。后因二哥稚樵已在读书,两人读书家境难于负担,其父就送他跟裁缝师傅学艺,到石隆山(今新坝乡)上工。晚间,师徒借宿檀姓人家,檀家老人见他生得英姿俊秀,少年老成,私生爱慕之心,以为女儿与其年岁相当,遂请师傅为媒,以女许之,于是订下了这桩少年婚姻。他学裁缝不足半年,因职业与志向相违,便辞师回乡当村塾爨老(即炊事员),借机求学。工余,经几个年岁大的学生指点,便熟读经书,吟诗作文。塾师爱才,力劝他父亲让他继续就学,不能贻误。从此,他更兢兢业业勤奋苦读,进步很快,十六岁考取秀才,初露头角,人称“小才子”。据说庚子秋闱举人考试不第,是他与二兄同场,在场中互换试卷,有心让兄居先取中举人。
童先生几十年宦海浮沉,贫贱不移,矢志不渝。1913年初,他风华正茂,官途通达,到福建省任省公署咨议兼管银行协理。八月任闽侯知县。闽侯,当时是福建首县,官吏均把此任视为“肥缺”。童先生则不然,到职后勤谨执政,不义之财丝毫不取。据传,当地两乡绅争讼,前几任受双方贿赂,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故意拖而不决,两边敷衍,以至事态愈演愈烈,箭拔弩张。童先生上任,双方故伎重演,他不为财礼所动,据实决断。多年悬而不决的争讼得到平息,争讼双方都松了一口气,佩服他品格高尚,感恩戴德无法用财礼酬谢,只好在祖堂上供奉:“长生禄位牌”以示永久的祝颂。
本世纪初,安徽著名民主斗士房秩伍先生,在芜湖主办《安徽俗话报》,因登载一则新闻触怒了英帝国主义,清政府勒令该报停刊,房先生也遭受迫害。童先生此时正在东三省日报馆任总理,得到这一消息,便电邀同窗好友房先生赴沈阳,在报请主管部门同意后,将自己现任职务让房接替而另谋他就。
三十年代初,童先生因生性狷介,加之官场倾轧,不得不到芜湖屈就万顷湖地方专员办事处秘书。1932年安徽第六区行政督察专员鲁佩璋慕他才学,央科长檀鹤皋邀聘为机要秘书兼理洒县司法及区保安司令部军法处法官。他到职后,清理积案,惩办土匪,改造游民,做了大量工作。不久,专署主任秘书贾某辞职,他接替其职,协理区政。为澄清吏治提出不少建议,多数付诸实施,洒县地区封建势力强大,宗族之间斗争激烈,民情强悍,讼风甚炽,职业刀笔手从中生事,藉端诈财,每张诉状索粮数石乃至数十石。加之政府陋习,收发文稿也要索钱要物,致使一般百姓有冤难伸,控诉无门,甚至有少数乡村因争讼而倾家荡产,童先生鉴于此情,经陈专员批准,在专署内设缮状室,配录事两人,专职缮写民间诉讼状文稿,严禁夸大其辞,虚构事实,诉状一律采用通俗语体,不计工拙,只要词能达意就行,缮写费按规定收取,不准巧立名目抬高笔资。呈诉人持状排队,每天下午五时许,童先生坐大礼堂办公桌,亲阅诉状,分别当面询明原委,批示处理意见。一般案件,批交区乡办理,限期将经办过程报县;重大案件,批明传讯日期,嘱呈诉人届时自动前来候审。这样公开办案,事实清楚,杜绝弊端。一时泗县地区讼风糜平,人心安定,境内人以“童菩萨”称之。
抗日战争时期,童先生被陷芜湖,由于薪俸无着,积蓄有限,生计十分艰难。故人中个别叛国投敌之汉奸,趁机以优厚条件为饵,妄图诱骗他变节,他不仅严词拒绝,还晓以民族大义,训诫汉奸改恶从善,弃暗投明。更有无耻之徒,多次以叙旧、邀宴为名,制造假象,散布流言,迫他就范。童先生洞察其奸,便辗转南京、安庆等地概不见“客”,巧与周旋。丁丑除夕,赋律诗一首:
五十九逢此夕,百千万劫痛余生。
河山空洒新亭①泪,骨肉同伤异地情。
隔院笙歌疑腊鼓,漫天风雪对孤檠。
楚囚未忍南寇易,忧国思乡坐到明。
其民族之义,爱国之情,真是跃然纸上。
童先生饱经战祸,历受磨难,好容易盼到抗日胜利,满以为晚年还能医治祖国疮伤,解除人民疾苦方面尽点心力,岂料国统区狼豺遍地,鼠辈横行,官场腐败已极。他不愿涉足其间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愤然拒绝为伪政府任职。于1945年冬毅然回乡住闲。第二年便在“问竹轩”中开馆授业,为因战乱而失学的家乡子弟提供读书的机会。不论家境贫富,不计俸薪厚薄,来者不拒。此时童先生年事已高,但为训诲后辈,论文讲学一丝不苟,乐在其中。因为他学力深厚,诲人不倦,学生学识日见增进,深得家长信赖。当1948年他七十寿诞之期,家长相约为他祝寿。他自题寿联一副:
良辰相聚一堂,握手言欢,高谊云天同感佩;
忆壮岁周流异地,名心淡泊,余年泉石足优游。
时居安庆的友人房秩伍先生捎来祝寿诗一首:
大雷江上远峰青,浮渡山中夕照明。
万里相望思子老,当年叹长②愧余生。
菱湖灯火前尘幻,辽海风尘一叶轻。
五十年来离合盛,此身无恙客心惊。
童先生无子,族人多次要他继嗣,以续香火,他总是婉言推脱。他以为人家子孙愿寄于名下,无非是想继承财产或图个前程,而自己孑然一身且囊中空空,会令人失望;至于前程要靠个人去奋斗,如果举荐失当,不仅误事还会背上骂名,因此,与其有倒不如无。而他对亲生的五个女儿,却十分重视培养教育。在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朝代,都送她们上新式学堂读书,分别读完中学、职业学校、大学。她们出嫁时,不陪妆奁,不给财产,让其自立。她们也都能象童先生那样为人行事,有的终身从事教育工作,有的为家庭主妇,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聚财,不贪富,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特别是肯把有限的财力用于培养下代。现在儿孙不下百人,其中不少人是高级知识分子,也有党政干部、中小学教员和技术工人,有的还去海外攻读学位。
1951年童先生应聘为安徽省文史馆馆员,乃由望江迁至安庆就居。他目睹解放后国家旧貌换新颜:政治清明、社会稳定、生产发展、人民翻身做主、国家强盛有望,身心愉快,精神矍铄,积极参加各项社会活动,并致力于文史资料的搜集整理。其时,望江在安庆读书的青年学生,许多人慕名来访,他总是热情接待,同他们交谈。丰富的阅历,渊博的知识,使来访者受益非浅,大家都祝愿他健康长寿。岂料,他突遇车祸受伤,经治无效,于1962年春在安庆寓所与世长辞,终年八十四岁。
童先生临终自述搀联一副:
游踪遍南北西东,过眼云烟,到此际好寻归路;
世味饱甜酸苦辣,醉心锦绣,愿他生再作劳人。
童先生以此联为自己一生作结,含笑九泉。
注:①新亭:新亭故址在南京市南,为岳飞曾大败金兀术的故地。
②房与童同学于安庆教敷学院,房长童二岁,故云“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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