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一个延续了700多年的繁盛家族,一段500年相依相守的美妙时光,一种从未割断的人水关系,我们用最真实的案例、最朴实的故事、最细腻的描述,述说着当今最为迫切的人文理想。愿你体会,一一体会。
这里,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时光,静静流淌,不着痕迹。
这里,家家有雕梁,户户有活水。生活,温润悠然,不急不躁。
浙东宁海,前童镇前童村人郑莲亚,站在盈盈水边,无数次向人介绍起她的家乡:
前童,一座不凡的江南明清时期的民居原版,一幅古韵浓重的乡村画,一段美轮美奂的江南丝竹调。始建于宋末,盛于明清,村里十有九人出自同一血统的童姓,繁衍至今,生生不息。
若问童姓家族何以兴盛至今,她则会骄傲地扬起嘴角,带你去看遍布村落的沟渠水系——“水八卦”。
五百年前,童姓祖先将村外的白溪引入,不仅用于农业灌溉,还在住宅前后开凿了明渠,以石板小桥联通往来。于是,每户居民都可在家门口就近享用清澈溪水。渠道内的清水汩汩流淌,犹如一条条玉带在村中穿行,滋养着世世代代的前童人。
盛夏时节,我们来到前童古镇,循着曲折的水系兜兜转转,寻觅人水和谐相守五百年的答案。村里人告诉我们,即使在村里迷了路,也无需紧张,因为溯流而上,就能走到村口。
昨天人引水,福泽万物
(探访点:清晨06:00联合村)
热热的蒸汽从木桶里飘散出来,炉灶间萦绕着满满的豆香。童菊清的一天,伴随着迷蒙的画面拉开了序幕。三十多年来,这位67岁的老妇每天两三点钟就得起床,和老伴一起磨豆子,煮豆浆,点卤水,做豆腐。
青灰色的天一点点亮起来,童菊清将一夜的辛苦凝在冒着白气的豆腐担里,出门一吆喝,古镇的一天也随之开始了。
沿着她的脚步丈量古镇,狭窄的河道穿过古镇,绕过老宅,弯弯曲曲地梳理着古镇的脊梁。霞光里斑驳的粉墙黛瓦,错落的石桥坚硬而又苍老。石阶的埠头从楼板下一级级伸出来,女人们在埠头上浣洗,有说有笑。
“都说水好的地方,豆腐才好。”靠着好水维持着生计,童菊清淡淡的笑容里,述说着前童人对家门口这一方活水的自豪,充满了历史的画面感。
前童古镇自宋末走来,悠悠700多年光阴,繁衍了水渠环绕的明清民宅。而随着这建筑群一起扩张的,则是庞大的童氏家族。这个家族里出过许多名噪一时的人物,一张张贴在厅堂里壁的中举捷报,至今还隐约可辨。
“都说人逐水而居,依水建居。但前童的水,并非生来便有。”一天的时间里,年迈的童富铎有大半天都坐在水边石阶上,和游客聊聊古镇的历史。作为曾经的说书先生,那些历史在他口中讲来,栩栩如生。
前童三面环山,南面有白溪,北面是梁皇溪,聚水和泄水都快,常不可避免旱涝之灾。明正德三年(1508年),前童遭遇大旱,稻田缺水,庄稼枯死,村民心急如焚。第十二代世祖童继乐,名濠,是童氏家族里的“百事通”,他拿出自家全部积蓄,主持了一个名为“杨柳洪砩”的水利工程。
“家谱里都有记载。”童富铎翻开《童氏家谱》,用方言一字一句地念着,“於杨柳洪溪潭下,凿巨砩以引洪流。砩通洫,洫通浍,千枝万派,源源而来,不必有桔槔之苦,而硗者已成沃矣。”
白溪是宁海最大的一条溪流,潺潺溪水流经前童,65支溪流的水汇集于此,溪水又深又急。据称,童濠多次循溪踏勘,最终选在村西面4华里的地方凿渠开砩,并巧妙设计“水八卦”:以童氏宗祠为中心,将村中所有房屋和农田划为八个部分,分别代表乾、坤、震、艮等八个卦,所有卦与卦之间以一根红线贯穿,这就是通杨柳洪砩长达五余里的水渠。一水多用,不但解决了3000余亩农田的灌溉,而且每家门前都有活水。白溪里的鹅卵石,也被取来铺路,构筑了古村的自然韵味。
“濠公是个能人,他用长绳为丈量工具,把工程分为十段,每段打上一个结,以受益土地每300石(约今150亩)为一‘结’进行分工包干,大家心甘情愿,互不计较;再则以鸣锣为号,召集大家出工;又用每天增加锣的面数,表示工程进度,催进士气。如第一天一面,第二天二面,按顺序增加,铜锣多少面,说明工程已进行多少天,锣多自然就响,士气就越高涨!后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前童的行会,最早就是为庆祝水渠修成而办。”说起童濠修渠的故事,近80岁的童富铎精神抖擞,声音洪亮,穿透了整条巷弄。
而历史与今天的牵连,尽在这方活水之中。
今天人与水,彼此交融
(探访点:午后14:00鹿山路)
家门口的一池活水,是前童人引以为傲的家族财富,更是前童人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
“噌噌噌”,35岁的木雕师傅王荣法坐在水边磨着刀,时不时从水渠里舀一杯水泼上去,水光的摩擦之下,刀锋愈发锐利。眼下的工作是给一批木板刷漆、雕刻。
“这170个小木牌是宁波那边的餐馆订去当菜单的。”前童手工业历史悠久,有“五匠之乡”美名。古镇开发旅游后,手艺人便留在家里干活,逐渐成了一道风景线。“在水边干活,图个凉快。”
顺着王荣法干活的水渠延伸,鹿山路193号门面里,36岁的童雪娇一边哄着4个月大的儿子,一边顾着自家的土特产店。店铺位于交通要道花桥路和鹿山路的交叉点,所以童雪娇家前的渠,算是村里最宽的一段。
“看我们的水有多干净!虽然通了自来水,淘米、洗菜、洗衣服,还是习惯去河里。前童人根本离不开这池水,古镇一万多人,谁不是在这水里泡大的?前几天因为施工截流,断了一天水,我就不习惯了。”童雪娇挽了个简单发髻,说起话来干脆利落,还不容人发问,主动拍着胸脯为这池水“代言”。
“洗洗涮涮,太方便了。”说话间,童雪娇赤脚走下埠头,站在水里给儿子搓起尿布。一块白布,抹上一点肥皂,在水里晃荡了几下就干净了,转身走进天井晾起来,整个过程不超过3分钟。家里的洗衣机落着一层灰,童雪娇说,只有冬天洗厚重衣物时,才会动用这个庞然大物。“村规写得很清楚:早晨,上游的人不能洗马桶,500多年,没人破坏。”
生活污水怎么办?我们发问。“洗脚的水当肥料,洗碗的水拿去喂猪。”“以前猪的排泄物,都要收起来,化作田里的有机肥。”53岁的同村童富景也凑上来说,“小时候,水渠里舀上来的水直接就可以喝!”
现在的水渠依旧清澈,但饮用水大多来自水井。前童有家用水井百余口,公用水井十余口。水井都设有井栏圈和洗涤槽,四周铺砌着石板,方便卫生。
“不光解决了生活用水的需要,这池水更是帮了我们种田的一个大忙。”童雪娇的家里还有1亩多地,种着水稻和蔬菜,“用过的洗涤水,最后流到村外去灌田。如果水够了,用点泥沙把水口一堵,就像关掉阀门,很简单。”
明代大儒方孝孺在前童“石镜精舍”讲学时,曾对前童的用水布局赞叹不已,并作了《田家乐》一词。“人道田家滋味薄,我道田家最欢乐……田家之乐诚可夸,有谁再乐如田家!”
童雪娇家对面,一面高高的马头墙上,留着“小桥流水”、“清流映带”的径尺大字。就像一枚有力的印章,佐证着前童人与水不可分割的渊源。
明天人善水,百世相济
(探访点:傍晚19:00花桥街)
建村700余年间,居民口口相传,留下很多故事,一砖一瓦,一池一水,都有了温度。
天色渐暗,前童却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分。一群只穿了裤衩的小男孩纷纷跳进水渠,拿起水枪打打闹闹,10岁的童甲申冲在最前面。暑假来了,平时在县城读书的孩子又回到村里,和熟悉的小伙伴们一起嬉戏。
打完水仗的保留项目是抓鱼。这些在水渠里长大的孩子颇有经验,脚底那些鹅卵石的缝隙里,侧面的岩壁上,随时经过的,便是野生的白鱼、鲫鱼、黄鳝、泥螺……胆大心细,总能有所收获。
12岁的童德恺支起画架站在桥边,眼前的一切,都成了他的画中景。他一边歪着脑袋涂涂改改,一边心痒痒地想着,过一会儿也要下水去。在他身边,家长们排成一队聊着天,一边等着泡在水里的西瓜放凉。
正是如此,即使是眼下这样高温旱天枯水的季节,前童村内水渠的水依旧澄碧长流,孩童在此戏水,村妇在此捣衣。“不准抛垃圾、倒污水;一月一次发动群众清洁;发现障碍物及时清理……”75岁的村党总支副书记童全灿说,让水渠“永葆青春”的秘诀,在于科学的管理方式。
早在童濠开凿水渠时,就将村民以田地分为10个小组,1个小组负责一年的水渠管理,资金来源于公田的收入。每年的大疏通,每个小组都要参加,并由抓阄决定具体水段,公平合理,又集体参与。这个方法一直沿用到20世纪50年代。
后来,为便于管理,前童村被分成5个行政村,水渠的管理便落到了党总支。“流水不腐,让水流起来,不堵塞,不污染,就始终是干净的。”当了15年老支书,童金灿觉得自己不辱使命,“最关键的控制口就是阀门,村里有专管员,根据天时来开关阀门,水渠从没漫过街道。”
因为天灾,水渠被堵、被毁的事情也偶有发生,但每一次,都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中顺利重建。“最近的一次重修是在1988年。由于‘730’特大洪灾,大坝溃堤,水渠被淹。全村组织千余劳动力,把水渠从弯改直,又用水泥和岩石做封层,解决了过去单纯用鹅卵石带来的渗漏问题。”童金灿说,“前童人都是一家人,每当这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都会尽自己所能。”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童得益于这一渠祖先留下的清水,更应该走生态可持续发展之路!”眼下,白溪、梁皇溪的整治工程已经拉开序幕,一个集森林景观、水景观、人文景观相结合的长三角生态旅游名镇已初见雏形。在前童镇副镇长冯建友的眼中,前童,已经上路。这一条路,一如前童那些潺潺的流水,可以走得更长、更远。(原载《浙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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