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 | 杨正波
童葆昭黄埔六期毕业照（1929）
原文|气节军人，生不逢时
——民国温岭末任县长童葆昭简记
童葆昭（1906-1951)，民国浙江省温岭县政府的末任县长。“活捉童葆昭，解放全温岭”，这句自1949年5月在当地流传至今的口号，说出了这位前童“县长”当年的归宿。
历史上，宁海曾经是“台州六县”之一。前童“县长”的老家是宁波宁海县前童镇。虽然温岭和宁海相距不远，但温岭人对这位前“县长”却知之甚少。作为地方文史爱好者，为了探究这位前童“县长”有关故事，笔者曾于2014年4月26日，专程驱车前往前童古镇进行采访。
前童镇是颇具浙东南特色的古镇，多年前已开发成一个旅游景区。前童古镇的街径由卵石铺就，屋基也大多为卵石垒成。据说童姓祖先按照八卦原理，把白溪水引进村庄，潺潺溪水挨户环流。前童的民居大多青藤白墙黑瓦，石头镂花窗户，雕梁画栋门楼，苍凉中显现出昔日曾经的繁华。
当笔者向当地人打听童葆昭时，好多人都不甚了解。后来经人指点，辗转找到几个了解童葆昭的老人，他们向我介绍了诸多有关童葆昭的逸事。
一、军人县长，黄埔出身
童中法先生是前童镇塔山村人，曾任中共宁海县岔路区委组织委员，1983年后退休在家。他对童葆昭的情况相对比较了解。童中法说：“童葆昭是1906年生，本地人都叫他上夫（尚夫或尚甫）。22岁进黄埔军校，是黄埔第六期毕业生。后来跟陈仪去了台湾，在高雄市警察局当过局长。陈仪回到浙江当省长时，童葆昭到浙江水警局当局长。1949年5月间，被委任为温岭县县长兼温岭水警大队总队长。上任时他带的几个贴身保镖也是我们前童人……”
“童葆昭这个人比较正派，不贪财。不过他比较重情义，前童的童姓和温岭温西莞渭童的童姓通谱，童葆昭在县长任上时，还提拔了一个温西莞渭童村人当区长……”
童中法老人娓娓道来，笔者细细记录，心头一阵窃喜，多年来要找的“童县长”仿佛就在“眼前”！
笔者还了解到，童葆昭是民国“前童黄埔三杰”（亦有称“前童黄埔三宝”）之一。第一位是童保俊，保定军校步科八期学生，与陈诚、周至柔是同班同学，成为黄埔军校第六期的中校战术教官；第二位是童葆晖，字步青，又名尚进，黄埔二期生，同李士珍是同学。黄埔毕业后，一直追随蒋介石担任其侍卫官，紧随王世和后历任蒋介石的警卫连营长，曾任首都警察大队大队长；第三位是童葆昭，1906年生，宁海前童上铖君，系教官童保俊的族弟，也得其援引到黄埔军校学习，黄埔六期生骑兵队骑兵第一连。
二、台湾任上，遭遇“二二八”
关于童葆昭，有资料显示，1945年台湾光复后，国民党政府于8月29日委任陈仪为台湾省行政长官，后又获委派陈兼任台湾省警备总司令部总司令。
10月25日，陈仪代表政府接管台湾，同去的嫡系人马中就有童葆昭，不久被任命为高雄市警察局局长。
【注：据亲历者之一胡福相的次子胡海华先生回忆，当年参加台湾受降典礼的宁海人有：陈盛湖（宁海县城关人），林开治、胡石文、陈冠唐，葛培林（宁海县大佳何乡葛家村人）毕业于复旦大学，任警务处专员，主任秘书，林天纲（宁海县大佳何乡涨坑村人）任警务处专员，童葆昭（宁海县前童镇人）黄埔六期毕业，任高雄市警察局长】
此前，童葆昭是福建厦门水警大队第一大队长。
抗战期间，童葆昭在任浙东军风处主任时，深得上司陈仪的赏识。陈仪调任台湾行政长官，将童带往台湾任高雄市警察局长。
1946年2月28日，台湾发生“二二八”事件。根据台湾有关资料记载：
“3日，由台北南下的百数十人由台南方面分乘卡车进入市区，而台南工学院学生也抵达高雄，高雄的‘二二八事件’于焉爆发。先是，一〇五后方医院的独立团第七连的第一排国军遭到攻击，而盐埕钉也聚集了四、五百人，欲攻击宪兵队；殴辱、抢夺外省人及商店之事也不时传出，市区治安顿呈混乱。是日晚，警察局长童葆昭的座车遭人焚毁，集身到要塞司令部要求保护。凌晨，警局电话线路被切断、武器被夺，而部分本省籍警察携械逃散，有的回家不再执行维护治安之责，有的加入民众的攻击行动。”
台湾“二二八”事件后，陈仪被撤职，后改任国民政府顾问。不久改任浙江省省长。此时，童葆昭刚刚生了个儿子，取名童雄生。童葆昭从台湾调回大陆后不久，任浙江省内河水上警察局（简称水警局）局长。
浙江省内警局成立于1945年11月，其前身为水上警察厅，隶属于浙江省民政厅，掌理全省内河水上治安任务。内设总务、司法、行政三科，还有秘书、训练、会计三室和一个督察处，外辖三个大队。先后担任该局局长的有俞式、童葆昭、胡学仁3人。局址原在湖州蟹墩，1948年10月迁至嘉兴，1949年4月又迁至宁波。5月，全部人员为我解放军俘获，该局结束活动。
三、上任六天，被迫“下野”
1949年初夏，解放军过江后势如破竹。5月3日，杭州解放，国民党浙江省政府机关迁逃宁波。
面对不断溃败的局势，国民党政府不甘心失败，为了在浙江沿海构筑最后一道防线，5月中旬，省政府同时撤换了宁海、临海、黄岩、温岭的文职县长。5月11日的《宁波日报》报道：“昨国民党浙江省政府下文，更调了临海、温岭、黄岩三县县长。温岭县县长卢伯炎的职务由童葆昭代理。”
5月23日，童葆昭一到温岭，就挖战壕、修碉堡、架设电台，布设了三道防线。手头掌握着700多兵力，因而他自认为武器精良，防御设施到位，又加上他本身的政治立场，所以他们一开始就企图顽抗到底。
温岭中医院退休干部张悟新先生在其《壮丽的乐章——回忆温岭县立中学花山读书会与<花山报>》一文中写道：
“这时新任温岭县县长卢伯炎，迫于当时的形势，大耍两面派。一面组织自卫队，苟延残喘；一面通过进步人士与浙南游击队联系起义。”
“（1949年）5月18日，国民党浙江省政府将逃往舟山的温岭县长卢伯炎撤职，急调浙江省水警局局长童葆昭任温岭县县长。5月23日下午，童葆昭带了一个水警大队和一个独立中队来温岭上任，在东门举行入城仪式，两路纵队荷枪实弹，童葆昭横刀立马走在队伍的前头。‘全体官兵誓死保卫温岭’的横幅和军乐队在前引导。此时的童葆昭可谓色厉内荏，进城仪式也只是耀武扬威而已。”
解放温岭是在1949年5月28日凌晨2时一刻开始的。当三枚红色的信号弹划破寂静的夜空后，作战正式开始。经历了近四个小时的战斗，直到大队人马冲进县政府一看，门开着，里面早已没了人。原来，童葆昭一看北山举了白旗，他就化装穿了便衣，带了一部分人，还留下一部分警卫队往东门方向逃跑，结果童葆昭在温岭离县政府不远的横湖桥（注：一说三星桥）附近被俘，温岭县城随之解放。
童亚飞先生还告诉笔者：“当时被活捉的，除童葆昭外还有随从、同村人童宏德（时任庶务官）和顾苏英（女，时任文书兼厨师）等6人。”
《温岭日报》在2001年5月22日曾刊登王伯敏的《5月28日，温岭县城解放这一天》一文，文中写道：
“这一天，发生一件令人难忘的事。下午3时，县府收到紧急情报，说国民党的部分残匪逃往东乡，气焰嚣张，企图立即攻城反扑。我们之所以感到紧张，是由于县城的武装战士剩下不足40人，防御力量显然单薄。当时丁世祥同志很沉着，一边设置防御，并将早上活捉的伪县长童葆昭转移关押，一边亲自上街，向群众宣传。”
四、家乡人眼里的童葆昭
前童籍退休教师童亚飞先生曾著有《心程记快》（2013.08西泠印社出版社）一书，其中的《上甫逸事》一文，就是记述童葆昭一些鲜为人知的往事。现全文引用如下：
童葆昭，谱名童上甫(1906—1951)，黄埔六期毕业后，在国民党军队任职。
1944年,做福建（厦门）水警大队第一大队长。前童一个有夫之妇好上了他的一个弟弟，这个弟弟正好投奔了他，他拔出手枪要打死弟弟，说：“乡里乡亲的,这样的事也好做吗？”多亏手下人竭力劝解才罢休。那时有些船老板想走私，但又怕水警没收关押，就想走后门送礼。一个船老板以送香烟为名，在香烟罐头里塞满钞票，向其行贿，他很气愤，当即扔回去。
抗日战争期间，童上甫任浙东军风处主任。时国民党宁波专员俞济民带了政府官员和部队，为避日军锋芒，来到前童，童上甫也正回前童探亲。俞济民将许多银洋藏在串箱里，派人抬到上甫家里送礼，上甫连盖在上面的布都没有揭开过，就叫来人赶快抬回去。健跳土匪海角大王仇怀甲，听到童上甫回乡的消息，用六托头担篮藏了洋钱以及一些珍宝，叫人送到前童他家来，他也一点未动，叫来人原物挑回，并叫来人带个口信：我与他没有交情，不必送这样的厚礼。
不久母亲去世，童上甫回家奔丧，竟然无钱安葬母亲，只好向乡长借钱治丧。钱又不好意思多借，最终竟没有办成什么丧事，将灵柩盖成丧厂（棚），草草寄在六份里园地里，很多年一直没有下葬。
为此，深得上司陈仪的赏识，陈仪调任台湾省行政长官，将他带到台湾任高雄市警察局长。1947年陈仪调回浙江任省长，童上甫刚生了儿子童雄生，也就调回浙江，任内河水警局局长职。一到任，他就去各个码头巡查，一个多月，天天出外。查到一个码头，这个码头驻扎着个水警中队，中队长龚田荣，宁海人，由童上甫亲自委任的。龚见上级来了，招待就客气些，烧了两碗蹄髈，一咸一甜，童上甫责怪龚田荣太奢侈，不廉洁，大骂十几分钟，饭菜一口未动就走了。
童上甫家乡观念浓重，待乡人诚恳热情，因此无论在福建还是在浙江任上，总提携了不少前童人当差赚钱，比如童宏德、童玉云、童福贵等人，童上甫任浙江内河水警局长那年，童玉云跟他当过一阶段勤务兵后，就被派到湖州轮船码头检查所当水上警察。水上警察执勤时每人一只铁制哨子，嘴里的哨子一响，撑船人听了远远地把船撑过来，来接受检查，他们把最好的鲜鱼、鲜虾装在网袋里，纷纷往检查所里扔。童玉云那阶段鱼虾吃不完。后来童上甫知道了，就责怪童玉云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你们要什么吃的、喝的，尽管来找我，不要拿他们的东西。”童上甫的办公室里常年放着许多烟，都是与这些兄弟们共同享用的，因此他的薪水不够他日常开支，总是寅吃卯粮，常要向庶务官预支薪水。
1948年，童衍孝出了事，化名梅小青投奔他，他明知童衍孝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还是掩护童衍孝，让童衍孝任三级水警，每月大洋6元。
1949年，浙南一带地下党活动已是很频繁，又加上土匪横行，国民党政府难以支撑局面，温岭县长一职没人敢当。省里让他兼任温岭县长，前童的父老亲朋，好多人劝他别去温岭任职，他说：“我逃了，手下800多弟兄哪来饭吃?”当时他水警局属下有800多警察，他不任温岭县长就不好供养，这些警察既然跟了他，他就不能扔下不管。上司陈仪本欲投诚起义，与学生汤恩伯商量，汤恩伯阳奉阴违，当面信誓旦旦，暗中向蒋介石告密，蒋介石把陈仪带到台湾软禁起来，后来杀掉。有感于陈仪的结局，上甫不敢轻易投诚，前童这边地下党派童中国去温岭策反童上甫，由于种种原因，童上甫没能起义，但他知大势已去，没放过一枪(也有一说死守温岭县城)，而全军覆没。1949年5月28日清晨，童上与部下6人在温岭县城东门城墙边的三星桥附近被解放军抓住，1951年押回前童枪毙。
童上甫一生任过不少要职、肥职，用他老部下的话说：“葆昭要发财，只要使个眼色，银子洋钱可以用车拉。”但是他终究没发财。
(注：作者成文时间2011年7月)
在《上甫轶事》一文的最后，作者补记说：
“听说，童上甫本可不死，只因他任职高雄警察局长时，在上级监督下杀了几个中共地下党员。又听说，童上甫死后没几年，他任职所在地公安部门派人来前童调查他的情况，敦促本地政府给他一条出路，说他在抗战时期救过许多共产党员，功大于过。然而他已经被毙多年。”
五、关于童葆昭之死
关于童葆昭的死因，各种公开的史料均记载不详。有的传说童葆昭被活捉后，游街示众不忍受辱自杀身亡；有的说是在狱中病终。
而据笔者走访时见到的童中法和在场的另外一位老人回忆，1951年初，当年他们还都是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各地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镇压反革命”运动。二、三月间，45岁的童葆昭被从温岭押回海宁前童老家，参加公判大会。这次公判大会的对象就他一人。公判大会后，身材魁梧的童葆昭随即被拉出会场，没走几步脚就软了，被拉到村口执行了枪决。当年的黄埔学子的生命就此终结。
另外笔者还了解到，童葆昭死后，他的妻子夏兰英孤老终生，于2011年在宁波亡故，享年100岁。童妻亡故后，骨灰被送回前童老家，与丈夫合葬于老家前童村山坡墓地。
童葆昭夫妇生前育有四女一子。儿子童雄生，出生于台湾高雄，故取名雄生。童雄生后在宁波市某企业工作、工程师（已退休）；四个女儿分别取名为利君（曾经是宁波市政协委员）、小菊、芙蓉及伟君。
童雄生的儿子也就是童葆昭的孙子，名叫童一颖，系海外留学生、博士。
童葆昭在前童镇的故宅，早些年被童的亲戚买走，经重新修复，现在尚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