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铜城 (原名童澄)
著名翻译家、戏剧评论家。江苏省张家港市人、中共党员。1956年公派苏联留学,1963年后在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工作,曾担任研究院博士生导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62年开始发表作品,198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为我国文学界,戏剧界撰写翻译了众多有价值的理论著作和戏剧剧本。
上世纪80年代,童道明和杜清源、林克欢被称为戏剧评论界的 “杜林童”,成为最具影响力的戏剧评论家。当今中国戏剧界,童道明称得上大名鼎鼎。身为中国社科院外文所俄罗斯文学研究专家,他对契诃夫小说和戏剧的研究具有独到造诣。无论他头上有多少耀眼的头衔,可他无论面对任何身份的人,他都是同样的谦虚、温和。他的同事和朋友一致如此评价。他谈泊名利,不端架子,不求享受,严谨做事,他的骨子里就是那么质朴。每个受访者说起童道明,都说和童道明交往,会觉得很开心,很欣喜。会觉得世界上能有这样的人存在可真好呵,同时又会觉得和这么好的人相比似乎相差很多……
记者罗婷说:“童先生他什么都能看得很明白,他最能体恤人物最细腻的感情,他总是把每个人,每件事往好处想,他常说:用整个生命去拥抱美好和善良。”
童道明是个至善、至情、至趣的真君子。
他有丰富的情感和丰沛的创作力。
他对人很尊重,他守时守约,每到逢年过节,那怕是只见过一次面的新朋友,也会收到他的祝福信息。他在短信开头庄重地写上对方的名字(他很认真地对待每一位相识的人)。有几位小青年收到童道明的祝福信息后都说很欣喜, 甚至于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与人交往,永远那么真诚,永远那么得体。
2017年,剧评人李立亨带了老家的凤梨酥去拜访他,最后客人告辞离开的时候,他想回赠礼物,他赠了自已的新书,总还想再送些什么,可是家里找不到什么礼物了,他很不好意思。后来他找出一个礼盒,他很抱歉地说:“我弟弟童渝送了我一个雪豹Fe金典牙膏礼盒,请收下吧。”李立亨只要提到童道明总会感叹地说:“童先生真君子,温文儒雅,真挚善良。”
看一个写作者是否温柔,是否善良,文字最诚实,读者可以从作者的字里行间看出作者内心的许多东西。他总说:“契诃夫成为我的研究对象,是我一生的幸运。如果没有契诃夫那少有的善良,我就写不出后来的作品。"
童道明性格温和平静 ,他什么都看得穿,看得透 ,但他说话从不点破,他总是给对方留有余地 ,从不让人尴尬,他给人面子。他很诗意 ,也很羞涩 ,听他讲话 ,人们总能感受到他的真切。
张子一说:他和你交流的时候, 他看着你 ,他很专注 ,因为他尊重别人 ,因为他真切,因为他纯粹。
在童道明逝世后,张子一重新审视这位老朋友,他说他突然明白了,童道明身上最感人的是一一他从不轻视和怠慢他生活里面的任何人和任何东西。
演员郭笑说:“童先生和年轻人也很合得来,去年中秋节他和我们几个年轻人一起吃月饼,一起赏月,喝红酒,聊契诃夫……”
我的哥哥是个很谦和的一个人,但是有一次他很得意,他对我说:“原先我不知道自已还能写几部戏,以为能写个三部吧,但是我现在已经写了五部。”他说着开心地笑了,因为他知道自已已经老了,但是他觉得自己跑赢了时间 , 所以他的心情很愉悦,神情也有点得意。 实际上不只是五部,60岁至今,他一共写了14个剧本。今年春天他完成了最后一个剧本《演员于是之》。他说:“于是之和契诃夫有几分相似的,他们都是极其善良的人。而且他们的文学艺术的成就都是与他们的善良的天性分不开的。”
刘戎是这几年与童道明接触较多的人,他觉得童道明写《演员于是之》是有话要说,他是在话剧演员素质衰退的当下,提醒戏剧界,不要忘记上一代大先生们留下的传统。而如今,该剧尚未首演,先生却走了……真遗憾。剧组工作人员在微信文章中写道:“两位大先生相会于天堂去论戏了。”
编剧史航读契诃夫,也读童道明,他说:“他们相似,都是善良、内向、羞涩的,都是容易受感动的人。”
我的哥哥是个特别看重友情的人,他说写冯至先生和季羡林先生的友情在他的剧本中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很欣赏他俩的友情,那是长达半个世纪的相交,没有利害关系,完全是建立在共同文化的基础上,那种珍贵的友谊,令人感动。
我哥哥自退休后,奋力和时间赛跑,拼命写作。他身上其实并无致命的疾病,据最后帮他诊治的医生说:“体力严重透支,身体各脏器都趋于衰竭……”我哥哥他是累死的呀。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格外拼命地抓紧时间写作,他把仅存的一点点精力都扑在文字上了,他支撑着写完最后一个剧本,他累倒了,再也爬不起来了……他的女儿童宁说:“父亲告别这个世界时,很平静,他似乎太累了,他睡着了……”
他生前曾经反复咂摸莱蒙托夫的两句诗:在大海的蓝色的湾里,一叶孤舟在闪着白光。
他曾对家人说过:“我想明白了,这两句诗写出了生命逝去的时候,那种孤独之美……与世界告别时是平静的,像一叶孤帆,要去远航……”
2019年6月27日哥哥永远离开了。新京报记者第一时间联系戏剧导演林兆华和剧作家,导演过士行追忆老友……濮存昕也于27日下午发文悼念,追悼会上他几度哽咽,他说:“童先生是真心热爱戏剧和戏剧行里的人,他对戏剧有很多浪漫的想法,但同时又对应该坚持的坚决捍卫。”北外张健华说:“我沉浸在难以言说的哀伤之中,为令我敬仰爱戴的大师的离去……好人走了,留下的情感阴霾始终难散……心儿空了,魂儿丢了……”我哥哥童道明的去世,在戏剧圈和文学圈的集合里,少有讣闻能像这样激起如此大的涟漪,如此深的阵痛……
《人物周刊》于2019年7月8日封面刊登童道明大幅照片,并配字:“没有死,只有光一一怀念童道明 用整个生命拥抱美好和善良”。
当时《人物周刊》使用十个版面刊登追思纪念童道明的文章,北京报界也连续几天刊登有关纪念文章。
童道明的去世,引起这么大的反响,说明他人品高尚,同时说明咱们国家对文化的高度重视,对文化人的尊重和尊敬。
我哥哥他虽然人走了 ,但他写下的文字将永远留存人间。他没有死,只有光。
(写于2019年7月18日) |